一 出逃

出了东四,就到了世界的尽头。

世界是环形的,上面是无尽的天,下面是无尽的地,只有在地之上,世界是有界的。世界很小,沿着边境走上半个钟头,就能回到原点。

世界之外是什么,没有人知道。

每个人来到世界上都是有任务的,要做课题,要作报告,所有人都很忙。没有人关心世界之外是什么。

某在边境上看到了外面,斑驳的,漆黑的树,于是他想要到世界之外看看。

从世界中出去并没有什么后果,每个人都很忙,没有人管他。

借着单车,他出了东四,看到了世界的尽头。

前方是楼房,无尽的楼房,蔓延到无穷远点。清一色的浅黄色四层楼房,阳台上晾着五彩的衣服,蔓延到无穷远点。

楼房间并无空隙,他知道,如果进去,便会迷失在那无尽之中,再也回不来了。

只有沿着边境行走,才是安全的。

单车在呼啸,在风中呼啸。咆哮的风,吹来生命的气息,吹来死亡中摇曳的生命之息。

世界之外,不仅是安然的居民区,亮起星星点点的灯;还是诱惑的人造光,光之内繁华商场,商场内人头攒动;还是望不见头的黑暗分岔路径,通向看不见的所有的可能性。在黑夜中,一切都无比真实,真实得有一丝虚幻。

他有点害怕了,但他别无选择,只能向前走,向前走。至于前面有什么,他并不知道。

此时虽只是下午七点,但天黑得不可思议,似乎太阳永远不会再升起。

二 光柱

他绕了个弯,从那片诱惑与商场中逃出了。他松了一口气。

如以方向来说,他此时正处于世界的西面。西面是不稳定的,边境是一片废墟。往常只有工人们会出入世界西境。

因为不清楚西境的地形,即便他贴着边境走,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走到其他地方。

但是四下里光很明亮。柔和的微黄路灯光,相当温暖。

此外,他还在东方,看到了操场上,射向天穹的那道光。准确的说,那是一道光柱,是■■■■结束时亮起的光。■■■■虽然让世界外的人涌入世界,侵占了他们的资源,引得民不聊生。但此刻,他突然对这■■■■充满了感激之情。

这样走下去的话,就能返回了吧。他想。

三 出逃

走了不知多久,他经过了若干通向东边的路口,有的是不与世界联通的,很明显;有的或许是与世界联通的,但他并没有验证过。此刻他停留在一条宽敞的路口。他看见一幢自己曾见过的塔楼,他看见微弱的灯光下蓝色衣服下的保安人员。无疑,这里能通向世界内部,能通向那片光所在的操场,能通向自己的寝室,而且这是他验证过的。

那是若干月前抑或若干年前,他并不记得或是并不知晓自己出逃的原因,正如此刻他并不记得或是并不知晓自己出逃的原因。那时他逃向了西边,在下午四点的阳光下,在西边徘徊游荡,在空无一人的新楼外游荡,在崎岖的石子路间游荡。最后,他在回程途中把车摔坏了,拉着破败的自行车走回了寝室。

他清晰地记得这一条路,这一幢塔楼。这是一条安全的路,没有任何危险,能够让他平安回到寝室,回到寝室做并不存在的课题,回到寝室思考自己为什么而活着。这样一想,他感到有些害怕。

所以他没有进去。

四 黑夜与立交桥

如果按原路返回,那么必可回到原点。这样证明不了世界是联通的,但可以回去,好让他继续做他不存在的课题,思考生存的目的。这是很没意思的,因为是一条已经走过的路。但这是最后的手段。如果他迷失了,这是他唯一的出路。无趣,但是安全。

但是绕过又一个弯之后——此时他理应处于世界的北面,他发现原路返回已是不可能的了。一座巨大的立交桥横亘在他与对面之间,立交桥似乎通往无穷远。因为这座桥,他到达不了对面,他的一条路径被割断了。只有前方能走了。充满不确定的,通向美丽死亡的,前方。

柔和的微黄路灯光暗了许多。他朝右边望去,虽然光柱依旧在视力所及范围内,但前方的路似乎通往不了右侧。

他进入了一片密林中,耸立的黑暗楼房挡住了那光柱,阳台上看不见任何衣服,因为太黑了。他似乎已经迷失在这密林中了。

心脏在强烈地泵着,他确乎已经无路可走了,除了前进,除了前进。一旦停下来,他就会消失了。唯有更快地骑,唯有更快地骑,骑行便是他的意义所在。抱着这颗泵跳的心脏,他体味到了在世界之中未曾感受到的,存在的实感。

五 港湾

过了密林,又是一个转弯。

他看见些许人烟,看见平房门口的小卖铺老板还有他身后五光十色的零食,看见冒着热腾蒸汽亮着各色招牌的路边小馆子。他看得有些饿了。想吃东西。想吃好多好多东西。但不是现在,现在他要回去。

在人烟中穿行和在无人区穿行不同,前者是只要行进便会有安定感,后者则是要在速度中获取安定感。他一向不喜欢人烟,但此刻这些擦肩而过的人们却让他感到了些微妙的温情,即便他们与他毫无联系。

渐渐地,他发现这片区域自己似乎来过,这些招牌,这个地形。确实,再转一个弯,他便到了■■街,他已经回来了,他已经回来了。

他有点想哭。

他没有买夜宵,径自回寝了。路上枯萎的树似乎活过来了。

六 莫比乌斯

第二天,他发现自己没有感冒。

今天虽然也没有事情可干,但生活还是要生活的。

起码我到过世界尽头了,世界是联通的,如同一个环,一个莫比乌斯环。他想。

日后谈

取材于某人的亲身经历,基本是如实记录,对乌七八糟的意识过程。

出于文学意义考虑,把现实的地名事件名全隐去了。本来小说所选的意向比较现实偏工业化比较无趣,就尽可能往魔幻里改了,但还是很现实很工业化很无趣。

灵感来源:

①《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》,村上春树著,仅仅是取个标题而已,两篇差得挺远的,个人感觉。

②《莫比乌斯》,郝景芳著,主要灵感来源,个人特别欣赏的一部作品,很浪漫,也很悲哀。

③《逃离》,爱丽丝·门罗著,主题有一定的相似。个人很不喜欢这一篇,也没用心看。